2021-06-27 16:38:41來源:時尚芭莎
我常常會跳出李宇春去看李宇春。
跟李宇春聊天之前,我只提醒了自己一件事,那就是:
2005年已經過去16年了。
01
李宇春曾說過,“歌手”這個稱呼,會比“藝人”這個稱呼讓她更有歸屬感一點點兒。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還不是一個“演員”。
當她開始認真地去作為一個演員之后,或許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她與“藝人”這個詞的粘連更緊了。
于是,我問她為什么開始做演員。
她告訴我,她不是故意的:
我之前一點都不喜歡表演。
十幾年前,我剛當歌手的時候,就有非常優秀的電影導演找過我,讓我去演戲,但因為我是學音樂的,對于表演,一方面我并不感興趣,另一方面對它也不自信,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沒有去參與過。
但是伴隨著我的工作與表演這件事所產生的摩擦,比如說參與到一些電影里面的契機等等,我對于表演這件事有了一些從內心深處滋生的改觀。更具體地說,它讓我有了一種通過挖掘所飾演人物的內心去表達我私人感受的一種興奮感。
就是我覺得,我找到那個感覺了。
“是在《如夢之夢》中找到的嗎?”我問。
《如夢之夢》對于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階段,我在這個話劇里面維持一整年的排練和演出,但我說的這種感覺不是演完馬上就找到的,它是一個漸漸的過程。
李宇春并不知道她演的《如夢之夢》我看過。
那是2013年圣誕,在北京,保利劇院。
我進了劇院之后才知道,原來演員名單里還有李宇春。當時我想:哦?李宇春還會演戲?
再后來發生變化就是在《我就是演員》第三季里了。李宇春跟郭濤、楊迪演繹的《無名之輩》,依然稱不上成熟,但是我被李宇春以表演的路徑打動了。
在那場表演里,平時淡定慣了的李宇春失聲痛哭,我知道她是在為角色服務,但我還是想問問她:“你當時的釋放,到底是屬于角色的,還是屬于你自己的?”
我覺得是屬于我們彼此的。
李宇春迅速地回答:
就像我剛剛跟你說的,我從表演這件事情中找到了一種全新的快感。
因為在《無名之輩》中,我所飾演的馬嘉旗那個人物,她內心中最強烈的一個感受就是她的孤獨和無助嘛,那么,可能我在我職業生涯的前五年、前十年,這種相似的孤獨和無助也是時常伴隨著我的,但是我其實并沒有宣泄過。
有的人可能會跟家人朋友去傾訴,但我完全不是這樣的人。我大部分時間都處在自我消化和思考之中。
思考與追問,這兩個動作,不論是在李宇春過去與其他人的對話中,還是在與我的交流中,被提及的頻率都是非常高的。
它是一種找尋嗎?還是李宇春天性中不安定因子的一種外化呢?
“似乎一個足夠有安全感的人,不會像你這樣去進行頻繁的探索。”我告訴她我的角度。
她想了一會兒:
我可能沒有想過是這樣的一個出發點,但好像就是會想問,不斷地問。
我會對很多東西都很好奇,這種好奇心會驅使著我,我是小到去一個綜藝節目我也要問為什么的。
“問什么呢?”
比如說,我會問為什么要去參加這個綜藝節目,而不是那個呢?為什么是去參加演員的綜藝節目呢?因為我并不是一個科班的演員,而且我并沒有想過未來在演員的道路上要去有什么發展,為什么這種情況下我要去參加一檔演員的競技類節目呢?
“那答案是什么?”
一方面是因為那段時間,我處在一個階段,這個階段是音樂這個載體暫時沒有辦法讓我有多一層的可能性去進行表達;另外一方面是因為我表演過話劇,我很享受一次性的舞臺表演——那種與觀眾之間的不一樣的距離,其實它會比影視表演更吸引我。
在另一個采訪中,李宇春講過一件事。
她說有一次去臺灣的夜市,到了之后,出于一種對人群的巨大恐懼,導致她只得不停地往前走,什么都顧不上。
“我后來回來自己想了好久這件事情,我覺得我應該是受到了一些傷害的。”
李宇春曾這樣形容人群帶給她的自我的劇烈收縮;但這與她剛剛同我說的“一次性表演中與觀眾的近距離”對她產生的誘惑,形成了一種非常生動的互文。
我在想,人群之于李宇春,到底意味著什么?
它像海水之于鯨魚,是一種界限并不模糊的包含關系。海水,是鯨魚生命最根本的養分,但也是它生命最深層的威脅。
這是自然規律。越脆弱,越美麗。
我沒有忘記李宇春首先是一個歌手,于是我問她,對她來說,音樂的表達和表演的表達,區別是什么?
我是2019年去的《演員》,我當時做了一張專輯叫《哇》。做完那張專輯之后,我一度感覺我沒有釋放完。因為不管怎么樣,我始終還是在一個流行音樂的范疇里表達。流行音樂歸根結底是有一定的規律性的。作為流行音樂,哪怕你把一首歌做得再長,做到五分鐘、八分鐘,它的表達還是受到了篇幅的限制。
當我站在臺上唱歌的時候,大家就覺得這是歌手李宇春在表達,而且有時候大家也不會去想那個歌曲本身有什么表達,他們只會覺得好聽或者不好聽。
但是我覺得表演不太一樣。它可以通過你塑造的角色,去講出你心里的話??赡軐τ谶@種更隱晦的表達,觀眾更不易察覺,但你隱藏在人物背后的那種感受的確存在,而且空間上更大。這種東西,我覺得是音樂無法實現的。
“那我可以把它理解為流行音樂的表達更顯性,表演藝術的表達更隱性嗎?”我追問。
李宇春并不掩飾她的包容性:
這么講也沒錯。
“在這當中,審美是你的核心競爭力嗎?”
審美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競爭力。
我曾經聽過一個描述,說演員、歌手這類職業是沒有什么創作成本的。但是我覺得不對。
我覺得你在某時某刻的想法或者說你的審美,它其實是通過你過去大量的投入所積累起來的。這個投入就是你的成本。它沒有辦法用一個簡單的公式去計算,但是它很重要。
形容程度的時候,她喜歡用“很”“非常”,很少用“最”“超級”。
02
“你覺得你有天分嗎?”我問。
這個問題更完整的表述是,是否存在一種可能性是李宇春并沒有天分,她只是被時代或者命運所選中了。
天分…...
李宇春念了念這個詞,琢磨了一下,隨后語速很快地、靦腆地回答道:
我常常覺得我沒有,我常常覺得…...我沒有。
她倒沒有想很久,而是重復了一次,表情里立刻閃爍起一種不穩定的生動。
但是有的時候,我又覺得好像有一些些,當我的感知就是比別人要細微,或者說更易喜易悲的時候,你會覺得那個好像是我不一樣的地方。
“所以有沒有可能你的天分就是你的性格?”
這一次她思考得慢了一些。
我覺得肯定是跟性格有關的。因為它能夠幫我去吸納營養之外,另外一個我覺得性格很重要作用就是它會幫助我做出一些決定。
每個人因為性格不同,他們的決策是不一樣的。
人人都在問李宇春長紅不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我覺得她關于性格的這個回答已經非常接近答案了。
“你有過后悔的決策嗎?”我繼續問道。
有過不夠好的決策, 談不上后悔。
“你追求完美嗎?”
我小時候更加追求完美?,F在反而不。
“現在能夠更好地跟瑕疵相處了?”
一方面是相處,另一方面是我越來越感受到了一些失控狀態之下產生的新的靈感,或者是刺激。
“失控是一種很美妙的感覺嗎?”
我以前不覺得是,因為以前我是什么事情都要安排好的,要讓事情處在我的掌控范圍內。我也不喜歡去party,因為我覺得可能會很尷尬之類的,但我現在有一種新的體驗。
比如說有的時候出現一種尷尬的場面的時候,我會更多地去觀察,因為我想知道那個尷尬的局面是怎么結束的,或者是…...看誰先邁出那一步的。就是我現在覺得失控會讓很有趣的東西出現。
而且因為我很多時候都會把自己置身于一個安全的區域嘛,那么,假如說,突然有一次我不是在一個安全區域里,或者是臨時出現了一個突發事件,在你(我)手足無措的時刻的時候,我覺得那個記憶很強烈,因為我會覺得它可遇不可求,因此它也很珍貴,你會想要留住那個痛感,所以它實際上可以幫助我寫出一些你無法復制的東西…...我盡量表述清楚。
李宇春說話的時候,有兩個特點。
一個是她用詞并不總是很準確。尤其是在形容一些抽象的感受時,她會把她的感受清楚地傳遞給你,但是這并不體現為字面上的精打細算。
另一個是她從不皺眉。一是一,二是二,來往利落,情緒平穩。
前者體現真誠,后者體現灑脫。這一切都引導著我相信李宇春身上依然保存著某種純潔性。
“你是否有精神潔癖”?
我相信我有。
我得再補充一個特點。
她說話,永遠不會表現得全知全能,即便說的是自己的事也是一樣。你可以說她是小心翼翼,也可以說她是以退為進。
“因為你歌詞里時常寫到純白、純潔之類的詞語,那么我想知道保持這種純潔,它的代價是什么?”我懶得再繞彎子。
我覺得那只是我某一方面的一種理想主義。
我肯定是有理想主義的一個人,而且這種理想主義在跟現實碰撞的時候,有的時候會…...稀爛。
但是它不會影響我下一次孕育我的理想,不會影響我對于理想主義這個東西的信任或者是對一個事情的判斷,或者對人的一種態度等等。我覺得可能這個是我(李宇春)認為李宇春比較可貴的地方。
李宇春在我們剛開始聊天的時候,就告訴我,她經常用第三人稱的姿態來跟大家討論李宇春這個主體:
我常常會跳出李宇春去看李宇春。
有的時候我跟同事聊天,或者是我們在工作的時候,我會說我覺得李宇春怎么樣之類的,當然現在他們已經習慣了,但有的時候他們還是會覺得這個人講話怎么這么怪,什么叫我(李宇春)覺得李宇春xxxx,但是有的時候我就會跳出來去看。
我不會過于呵護她,我也不會過于刁難她,我只是用這個視角去做一些判斷。
但是,有的時候當你跳回去的時候,會很可怕!
“為什么?”她說很可怕的時候,的確露出了一個被嚇到的表情,我咯咯笑。
這就是我跟同事之間常常會出現的一個現象,就是當我們在決策某個事情要不要做的時候,我常常會跳出來講,我認為李宇春應該怎么樣,我跟他們講完之后,我就跳回去,這時候,我就是當事人了,事情就變成我是李宇春,他們說我應該怎么樣,作為當事人,我是無法接受的。
所以我有的時候會跟自己打架。
“誰贏得多?應該是跳出來的比較多吧。”
她也贏過,但是也有那種情況,就是情緒真的抵觸到了一定份上了,就是不想干。
“做一個理想主義者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對,你會特別沮喪,你會受到傷害,你會…...懷疑這個世界,你甚至會產生對人性的某種失望,你也能感受到現實世界里很多東西的無力,這也是為什么我喜歡現實題材電影的原因。但我覺得還是能夠比較積極地,也不叫積極,是正常,我覺得我也談不上積極,就比較正常地、比較真實地去接觸別人。
“什么叫做正常?是一種被社會規范的認知嗎?”
我說的正常的意思就是說,其實我并不是一個特別積極的人。
我看有一些人的生活狀態、他的軌跡或者一些宣言等等,我會覺得好積極,跟那些人相處起來,我會不會太喪了?但實際上我知道我也不算是喪,所以我就是把它歸于正常的一個區間里。
有時候,我會感受到現代社會存在某種功利性極強的精神哄抬。不論是對正義,還是對平等,或者是對自由、對仁慈,某些言論都呈現出一種非常暴力的姿態。
它要求你必須積極。
李宇春提供了一種相對平緩的可能。
“你比較喜歡哪個導演的電影?”我問她。
她想了好一會兒:
像法哈蒂的作品,我就蠻喜歡的。
除了他的故事本身之外,其實我覺得他會帶到環境,或者說他那個時代的一些底子,像這樣的故事都是我比較喜歡的。
還有,他的作品里有一種深深的為難。包括《一次別離》、《推銷員》等等,它就是讓你覺得,好為難,每一個人都…...好為難,可能這也我喜歡這樣的電影的原因。
我明白法哈蒂刻畫的那種為難,但是我并不理解李宇春的為難。
后來她講了一個別的事情。
我在之前做一個節目的時候,我有一個環節是要面試別人。我也很不會,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拒絕別人。
就是他如果選擇了你,你是接納他還是你覺得不合適,你要去拒絕他,我不知道。因此,他反而像一個面試官。我的確有一些生活上的空白,我沒有辦法。
我思考著她說的。
我應該也沒有辦法…...跳槽吧,應該沒有辦法跳槽。
李宇春補充了這句。
03
當大家談論到李宇春的時候,基本上每個人好像都會從2005年談起。
“16年過去了,還是這樣,這會讓你覺得有點乏味嗎?”
會有一點,說實話,會有一點。
李宇春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
“你會覺得這種東西是人們對于時間本身有一種感情嗎?”
我覺得是一種記憶,那個記憶很難磨滅或者更新。不光是認識我的人,包括我的媽媽,她有的時候也會聊到05年的一些事情什么的。
我覺得那是一種很深刻很深刻的記憶吧。
“你本人去回看這種記憶的時候,會覺得很遙遠嗎?”
我倒沒覺得很遙遠,可能因為我常常會問起,這種記憶并沒有被塵封起來,反而常常會被人喚醒,大家會去問某一個故事或某一個細節,所以我覺得它在我腦中是活躍的。
我對于2005年的事情其實沒有什么探索的興趣,因為我沒有任何辦法去了解它在人們的腦海中存在著怎樣的變形。
我只是問她如何去適應那種劇烈的變化的。
我經過了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一個自閉的過程。
“自閉?”我試圖抓住這個詞。
對,非常自閉的過程。
我們今天可以坐在這里聊天,但我以前是不可以的。我以前沒有辦法做到。
我沒有辦法非常放松地去描述我的一些感受。媒體問我一些問題,我會非常的緊張,我會用最簡單的方式去表達是或者不是,除此以外就沒有更多的表達了。因為當你處在一個不單單是被關注而且是被質疑的這樣一種不友善的狀態的時候,你自己其實也會收緊,然后你會有一層殼,就是這樣子。
“這種自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善的?”
我其實有將近10年的時間一直處在這樣的一個狀態里面。
我的同事有很多其實是從05年就開始陪伴我的,他們看到了整個過程。
因為昨天我們剛好拍芭莎,我們有一些新的嘗試,所以我也剛好總結了一下。
我覺得以前一直是他們在推著我走。我這個也不想碰那個也不愿意摸,我只想做音樂,可是很多東西他們會推著我走,因為他們希望我走出自己那個小空間,走出自閉的狀態,然后可以伸出觸角去感受不同的東西,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們有這么高尚的理想,但現實是這樣。
但我現在發現,其實有很多現在的東西是我主動在選擇,而且有的選擇會讓他們大跌眼鏡。
比如說我最近錄的節目,我可以撕開自己的傷口,去面對曾經的一些傷痛,甚至昨天晚上我們嘗試的那個很奇怪的妝容,我突然發現在say no的是他們,反而去嘗試的那個人是我。
“因為你變勇敢了是嗎?”
我覺得勇敢只是其中的一小點。
另外一方面就是說,因為你看過更大的世界,你感受了很多人創作的那種過程,你會被吸引,然后它會帶給你一些創作欲望和興奮感,你的內心變得更加豐滿了,你渴望去做這樣的嘗試。
誠實地說,我從現在的李宇春身上看不到任何自閉的影子。
也不像采訪前大家知會我的那樣,她會流露出任何生澀或者拒絕,反而她的狀態我覺得可以用干練來形容。
我細細地思索著“李宇春自閉的那十年”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坐在李宇春身邊,每一件我好奇的事,我都可以爽快地問她。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她不肯回答而已。但是唯獨這個問題,我問不了,因為她也回答不了。
時間,總是以一種麻醉劑的姿態撫摸著人們身上的疤痕,讓曾發生的傷害看起來都處在一個漸漸痊愈的過程中,直到那疤痕滲進我們的靈魂深處,失去了物理上的痕跡,人們從此也徹底失去了證明傷害存在過的證據。
因此,誰也無法恰如其分地形容被時間改造過的襲擊與痛苦。
甚至沒有人愿意主動銘記它,只是出于誠實,我們也沒有選擇遺棄它。
最終我在李宇春跟我分享的一個紀錄片里,找到了“那十年”的影子:
我最近看的一部紀錄片叫《我的章魚老師》,它其實就是關于生命的一個議題,但是他用了比較輕的一種方式去講述,這部紀錄片是我最近流淚的一部。
它其實就是講一個人跟章魚之間的事情,但它有一個背景,就是這個主人公剛好處在人生的一個瓶頸期,于是他就去拍一個章魚,因為章魚的一生很短暫…... “魚生”很短暫,在幾個月的時間之內,他跟這個章魚相處,看著它怎么去獵食,怎么去躲避,怎么去度過它短暫的一生。
章魚向主人公伸出觸角的那一刻,我流淚了。
我在聽李宇春講述這個片段的時候,也有一點動感情。因為我明白,她說的實際上是兩個完全陌生的生物,同時處于一種擁抱世界的渴望和猶豫之中,最后對彼此產生了依賴與情感的故事。
人們會為此流淚的原因是,擁抱世界,太難了。
不是因為世界有多殘酷,不是,而是因為世界它本身是一個過于豐富與未知的概念。是我們自身太脆弱了。
我流淚還有一個原因是,那是我在疫情發生之后看的,我的情緒會(因疫情)更不一樣。
“你對于疫情的具體的感受是什么?”
2020年的整個上半年,我是比較沮喪的,我受到了很多情緒上的打擊,在上一年,我寫《人間樂園》的時候,關于環境保護、人類文明的一些東西,我是思考過的,但是疫情讓這一切這樣啪地、猝不及防地展現了在我的面前,它是關于那些命題非常具體和生動的表現。
那種被撞擊的感覺,特別強烈。
“因為人類是一個很宏大的詞,但是在去年它變得很具體,那么當我們在談論宏大的時候,有什么樣的可能讓它變得不空洞呢?”既然她提到了人類,那么我也希望我們對此的探討不要是一種簡單的自我標榜,所以我追問她。
對此,她顯然思考過,但是還沒有一個結論。
很難,這一點非常難。
用一種比較淺顯的語言去表達一種很深刻的東西,我覺得它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講人類的這樣一個命題。
首先它切入就很難,然后每個人的理解訴求又會很不一樣,要照顧到受眾的廣泛性它又很難;或者你還想留白,還想留給聽眾一些空間,讓他們去想象…... 這是跟你單純表達自我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我當時在寫《人間樂園》的時候,我覺得它就連一個小眾的歌曲都算不上,它就是我自己臆想的或者是一個比較實驗性的嘗試。
“你的這種更大的創作欲,實際上是使得李宇春更完整了嗎?”
它是成長帶來的,就像章魚一樣的,當那個環境沒有那么惡意了的時候,它會愿意去伸出觸角,它會愿意去感受。
你們看,在這樣的語言碎片里,我們還是足以瞥見“那十年”的影子。
它不需要被深挖。
因為在某個維度里,過去是不會過去的。
過去是被雕刻在我們每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里面的。
我一直都認為我的很多東西都比較慢,也不是所有的都慢,有些時候,跟同齡人相比,我好像又比他們要冷靜,要成熟一些。但也有的部分,我就好像生長得比較慢。有的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挺矛盾的。
比如說當你突然被關注,突然有很多人涌向你的時候,其實你是一個封閉狀態,你會把自己包裹起來,因為你可能有不安、有懷疑、有蒙圈,我不知道一切是為什么發生,所以其實就好像處在了一個真空狀態。
但是當這一切開始變得溫和一點點的時候,你打開自己的那個世界去感知的時候,我又感覺到我好像比任何人都要敏感,我好像會比別人感知到更多的東西,然后你就覺得很有意思,那些東西會成為你創作的一些小種子或者養分,你就會希望可以打開更大的一個世界。
所以我說的慢,是因為它有一層封閉的時間,可能那個階段我是沒有去汲取的,但是好像打開之后它又變得很快。
李宇春那天跟我說了很多。
她有時候說得很詳細,有時候又很簡短,有時候說得很快,有時候又會被一個問題打入思考中,自言自語“我怎么沒有這么想過”。
我閱讀著這樣的李宇春,感受到的是較之2005年的她大得多的自我和自由。
最終我還是問了一點點跟2005年有關的問題。
“即便李宇春已經離開2005年很久了,但是別人依然用一種符號化的眼光,在看待你,它們稱你為偶像。你作為這個符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我的感受…...其實我自己也想過,就是說為什么...為什么我成長了,而很多人停留在過去?
其實我自己也會這樣去想,但是你其實沒有辦法去在意每個人的看法。
首先這個東西沒有辦法控制的,就是別人怎么看別人怎么想,你控制不了;另外一個就是我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想了,我沒有時間去逐一地在意這個東西。
客觀來說,我很多東西是在往前走的,我也很想往前,所以我沒有去過多地關注這個事情。
“這個里邊是不是有可能存在一個相對悲觀的事實,就是說并不是所有人的認知都是在主動成長的?”
我覺得這是正常的。
她認同了這個事實。
這是正常的,但就像我們剛剛說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為難,有自己的委屈,有自己不如意的一些東西,當你越觀察別人或者是越關注很多社會層面的東西的時候,你會發現你自己的這一點委屈,是微不足道的。
她也解釋了自己的豁達。
一切表達都建立在真實的基礎上,又顯得很得體。
不知道為什么,她讓我想起一個人。
那是《三體3》中的一個重要人物,他叫云天明。書中有一段關于他的描述,是這樣的:
“云天明在程心的記憶中是另一個樣子。在階梯計劃的那段時間,一個憔悴虛弱的絕癥病人;再早些時候,一個孤僻離群的大學生。那時的云天明雖然對世界封閉著自己的內心,卻反而把自己的人生狀態露在外面,一看就能大概知道他的故事。但現在的云天明,所顯露出來的只有成熟,從他身上看不到故事,雖然故事肯定存在,而且一定比十部奧德賽史詩更曲折、詭異和壯麗,但看不到。
三個世紀在太空深處孤獨的漂流,在異世界那難以想象的人生旅程,身體和靈魂注定要經歷的無數的磨難和考驗,在他的身上都沒有絲毫的痕跡,只留下成熟,充滿陽光的成熟,像他身后金黃色的麥子。”
基本上,這就是我對于李宇春的感受。
我常常想,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所以你我某種意義上說,都是自己的生命的客人。
我們都是來做客的。
只是,生命有時也對我們招待不周。你分不清它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你只是不得不去在這次拜訪中反客為主,這樣你有機會照顧好你與生俱來的捉摸不透的靈魂。
你分不清這是考驗還是獎勵。
很多很多時候,你只是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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